柳深雪

哑叔

赵法要去的地方并不算太远,不过对于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地方的人来说,这趟旅程是艰难的。赵法先买票去XA,才从XA买票到了CD。他一路上担惊受怕,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钱,费了许多周折才到了学校。宿舍是六人间,三个高低铺,六个大柜子,六张带着抽屉的桌子排了两排,头对头地放着。已经有三个铺上有人了,赵法就麻利地挑了一个没人的上铺,把袋子一股脑地往柜子里一塞,就倒在床上睡了——没办法,这一路上操心,现在的赵法实在是太困了。
赵法是被人摇醒的。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,就看见旁边有一张放大的人脸。他往后退了一点,才反应过来,这应该是自己的室友。“你是——?”赵法深吸了一口气才说。“我是杜威,是和你同寝的。现在已经晚上了,我叫你起来去吃饭。”广东口音,普通话听着有些别扭,不过内容是相当友善的。赵法点了点头,跟着杜威往出走。其他室友貌似已经出去了。
到了食堂,赵法看了价格,点了一个菜。他心里粗略地算了算,自己的伙食费恐怕得小心点花,不然支撑不到月末。他和杜威聊了会儿,知道了他是ZH人,过来这边上大学。他们寝室的床上放着一张小卡片,每个人都要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专业,他们也就知道了自己这个寝室的舍友个个专业不同。男生吃东西大多比较快,他们也是如此。吃完菜之后,两个人回到寝室,其他四个人已经到了,正聊得开心呢。
六个人做了自我介绍,按年龄排了“座次”。杜威年纪最大,排了老大,也顺便就被安了寝室长的名头。下来就是赵法,排老二。来自XA的赵瑜和何琛是高中同学,排老三和老五。老四是来自HEB的丁杰,典型的东北汉子。老六是SY的陈凡,说来这边希望能看看雪。“可要看雪你来这里干嘛啊,CD会下雪可真不一定,我老家倒是每年冬天都会下雪。”随着丁杰的话,陈凡先是由失望再到高兴。“那丁杰,假期的时候我能去你家玩吗?”“可以啊,不过冬天太冷了,夏天你来吧。”丁杰故意逗陈凡。“得了吧,东北的炕那么暖和,再不行丁杰你把陈凡抱上,不就暖和了嘛。”杜威随意调侃着。丁杰被逗了一下,还脸红了。他长得比较凶,这脸一红,大家都笑了起来。赵瑜长得比较斯文,人也比较温和,看他们一群人闹,也只是笑了笑,又往何琛旁边凑了凑,不过何琛往更旁边过去了。
“哎对了,赵法,听说你们那边都是沙漠,上学都要骑骆驼,是真的吗?”陈凡问道。赵法惊讶得不得了。没想到外省的人是这么想他们省的。不过他点了点头,然后说:“对啊,我们那里家家养骆驼。我们家三个孩子,所以要养三头骆驼。而且我们那里还有狼,期末还要考徒手杀狼呢。”其他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,不过赵瑜和何琛倒是都忍着笑。到底是邻省,他们也算是了解T市的。那里并不是沙漠,相反曾经还能种水稻呢。赵法没告诉他们真相,赵瑜和何琛也没有。所以知道他们真相,都是在很久之后了。当然被要求请吃饭了,不过大家都是自己付的帐。
晚上躺在床上,嗡楞楞的蚊子声让这群大男孩们纷纷起床打蚊子,几乎折腾到了天亮才去睡了。“忘了挂蚊帐了。”陈凡懊恼地说。赵法才想起来高铭给他买了蚊帐,从包裹里把蚊帐拿了出来,一层一层打开蚊帐,才发现里面有20元。20元,在这里只能顶半月的生活费,但在他的家乡可以用一个多月了。“好好读书,好好吃饭。”高铭还留了张纸条给他。在所有人都疲惫的时候,赵法突然觉得自己万分精神了。他提着壶,大踏步地去水房打水了。
赵法他们寝室的一群人里,他英语学得最差,全靠舍友给他补课期末考试才低空飞过。虽说高铭曾想尽办法帮他学英语,不过条件还是太差,他的英语还是学的不好。他这一学期一直在学校边上的工地上打工,辛苦一学期,才挣了一点点钱。杜威是个仗义的人,知道他家里困难,就跟赵法说,他们那边的烟便宜,等开学他来的时候,就带上些烟,让赵法帮他卖,五五分成。赵法知道杜威是好心,也没拒绝,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份恩情。回乡的票不好买,赵瑜为了给何琛和他买票,排了一晚上的队,顺便也给赵法捎了一张。赵法也就接下了。回程路上三个人互相照应,比赵法一个人走要来得容易得多,他也总算是回去了。
赵法走之前用从嘴里想方设法省出来的钱给家里人买了特产。回到家,他妈让他达把东西接过去,拉着他左看右看一阵心疼,总觉得自己的儿子瘦了黑了。其实赵法知道,体力劳动反而让他变得比以前更结实了。而且,因为营养跟得上了,他还长高了不少。弟弟妹妹很高兴哥哥带来了东西,急急地拆开包裹看呢。赵法给高铭带了几包书,他碰上一家书店处理旧书,翻了一下,把高铭那儿没有的、情节优美的书大多淘来了。他吃了晚饭,就借着星星给的一点儿亮光去了高铭那里。这是他受了高铭那么多恩惠的本分。他担心王珍在那里,不过还好没有。他去的时候,高铭已经睡下了。不过门并没有插上插销,估计是忘记了。赵法把东西放下,坐在高铭身边。星星亮的晚上月亮不亮,他几乎借不到什么光亮,不过他已经适应了黑暗,所以也能看得见。不像村子里别的男人,高铭的脸上始终光滑,怕是所有的女人都要嫉妒的。他已经二十四了,如果不是个哑巴,早就还结婚了。赵法觉得自己似乎受了蛊惑,总想亲一下那张脸孔。然而他深吸一口气,还是忍住了。他凭着自己对这里的熟悉,摸黑找到纸笔,写了句话,告诉了他书的事。然后晃醒高铭,要他把门插上,自己就蹑手蹑脚地走了。
第二天高铭就来找赵法了。他是为了书的事来道谢的。赵法顺口问了问他和王珍的事。高铭说他开春就去省城拜访王珍的父母,之后婚事可能就定下来了。“那到时候哑叔可要请我喝喜酒。”这样的话赵法说不出来,勉强着写了出来。他和高铭随意地聊着。看样子王珍待高铭很好,他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,不再是原来那样时常苍白。赵法想着想着,就有些失神。高铭以为是他刚回来,精神不好,就让他去休息了。赵法也没精神应付高铭了,既然高铭这么说,他也就将高铭送了出去,然后在炕上睡了。
这个年赵法过得不太好,他反而想快点去上学了。他一直没怎么去高铭那里,虽然不习惯,不过这不习惯不改是不行了。他似乎回到了久违的童年一样,因为调皮,被妈妈关在家里不让出去。反正没事,赵法就把那些法律条例一条一条地往下背。不过马上他就有事了——转亲戚。
乡下家里的男孩子是要去转亲戚的。主要是拜访长辈。家家供着一样的祖宗,进去就要磕三个响头。赵法今年考上大学,别人少不了要问几句。他跟着转完亲戚,头都磕得生疼,嘴皮子也干得不行。按辈分算,他还要去高铭那儿一趟。不过姓氏不同,再加上亲戚都隔了几代远,要不是高铭对赵法不一般,可能两家之间就完全没有来往了。不过平辈之间去拜访不太好意思,赵法他达就让赵法和他弟一起去了。
赵法去的时候,高铭的嫂子政拉着王珍的手,和她说话呢。见赵法来了,连忙起身去厨房端汤。赵法摆摆手,给高家的老先人上了柱香,又从兜里给孩子们掏出几块糖果。高铭跟着他哥出去走亲戚了,高家虽然只有不多几户,但各自住得比较远,所以一时也回不来。王珍的脸上红彤彤的,想来是来高家拜年的人给调侃过了。赵法也就寒暄了几句。他那里本来还有些给高铭的东西,这几天才想起来的,不过正月里比较乱,他也就没带在身上。赵法和弟弟走出门的时候,高铭进来了。他哥说话间要留赵法吃饭,让赵法推了。他只笑着对高铭示意了一下子。这样子不似以前的顽皮,比以前成熟多了。高铭心里不由起了一股“我家有儿初长成”的感情。对赵法的成长,他里里外外也是操了不少心。见他长成现在这样,也是欣慰极了。他有时候也想,如果自己之后有个儿子,就养的他和赵法一样。
赵法走出去又回头望了一眼。王珍已经拉住了高铭的手,高铭也握住她的手。他们是正正经经的一对,日后是能扯证、能做合法夫妻的。赵法有些恍神,被他弟弟一叫才反应过来。叫你犯贱。赵法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。
过了年关,赵法也就该走了。他给高铭带了本原文书,是英译版的《堂吉诃德》。他怕这本书破了,就包好和自己的课本放在一起。他到了高铭那里,高铭见了他倒比见了书还开心。两人六年的感情,以前光是日日在一起的日子就有三年多,这让高铭都习惯赵法在身边了。王珍正好不在,不过高铭的书桌上放着她的照片。其实除去情敌这一点,赵法是佩服王珍勇于追求爱情的,就像安娜·卡列尼娜一样。高铭接过书,招呼赵法坐下,很高兴地写:“她以后会教我英语的。”赵法知道,高铭悟性很好,原来自己学英语的时候他就跟着学,也算有点基础了。他以前还小的时候,窝在高铭怀里看书;长大点儿靠在高铭肩头看书;到后来比高铭还高了,他就挤在高铭身边看书。想着以后高铭和别人抱在一起看自己买来的书,赵法也不坐了,二话不说就跑出去了。他是下午的火车,回家吃个饭就该走了。算起来,他和高铭这个假期就见了四面。赵法深吸了一口气,把眼泪倒逼回去了。
他走的时候高铭和王珍去见家长了。他们在一起等火车,天气冷,高铭就把王珍紧紧地搂在怀里。赵法偏过头,只管做出一副看书的样子。高铭的车到的早,赵法就看着他和王珍的背影,手心的汗把他弄得有点冷了。
赵法到的时候,宿舍里其他人都到齐了。陈凡很高兴地给赵法看自己和丁杰的照片,是在冰雕旁边。“你跟着老四见家长去了?”赵法看照片上的陈凡脸冻的红红的,而丁杰用力地揽着他。“去你的!我年前去玩雪了。”陈凡说着把照片从他手里拿了回来,好好收起来了。丁杰则一副老大哥的样子,说:“我们那边夏天可凉快,暑假接着来玩呗。”陈凡又马上是一副向往的样子,让丁杰高兴地用大手揉了揉他头上的软毛。陈凡不服,伸手也蹂躏了丁杰的板寸。丁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。爱逗别人,自己还容易脸红,丁杰也够有趣的。
经过一学期,赵法对寝室里的人也渐渐有了了解:赵瑜属于温文尔雅型,学习上也是整个寝室最好的,赵法的英语全靠他了,而且他的公共课笔记在期末一直是寝室里所有人的救星。何琛已经和第一任女朋友分手,正在和第二任女朋友交往。他平日里爱玩,对赵瑜爱搭不理的,不过赵瑜倒爱贴着他。丁杰和陈凡,一个属于随便学学就能考好,一个属于好好学学才能考试。不过两个人关系奇异地好。杜威年纪最大,也一直是宿舍里的老大哥,其他人都受他照顾。宿舍里两两“结对”,杜威就和剩下的赵法平时一起出没。不过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,听杜威说,他的女朋友今年高考,马上也会来CD。不过,他也没忘了寒假前和赵法说的事。他把烟拿来,让赵法拿去卖,就买给那些常常北上的货车司机。长途运货需要抽烟来茬瞌睡,而南下的司机可以在南方买烟,自然不会买赵法的烟。卖烟杜威全让赵法干了,除去本钱,两人五五分成。这一学期显然比上一学期初来乍到时游刃有余,很快,赵法的假期到来,他又踏上了回乡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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